006版 文化

陕北洋芋

榆林日报 | 2025年08月23日

  在陕北这片苍茫的黄土地上,生长着一种名为洋芋的坚韧生灵。它与黄沙为伴,与黄土共生,是陕北人民最忠诚的守护者与同行者。

  身埋田垄隐黄沙,石破天惊见日华。无论田间地头,还是沟壑峁梁,随处可见它的身影。在贫瘠的岁月里,它为生活增添了无限滋味;在最干旱的季节,它依然默默生长,从不懈怠。

  以前家境清贫,洋芋便是一年四季的指望。它不受时节约束,任人取用。那入口即化的绵软,是舌尖上最质朴的美味。洋芋是多变的精灵:可蒸、可煮、可炒、可炸。锅里蒸熟了,便成了咧嘴笑的圆胖子,皮儿绽开,露出金黄诱人的内瓤,香气仿佛肉眼可见;切成细丝,是爽脆的醋溜土豆丝;剁成小块,是喷香的炖菜;掺进面粉,便是饱腹的洋芋擦擦。那些年,菜蔬稀缺,四季的餐桌上,洋芋是永恒的主角。清晨,蒸熟的洋芋撒上喷香的芝麻盐,便是人间至味,唇齿留香,暖意直抵心间;夜晚,用油、葱、酱爆炒出的土豆条,浓郁的香气弥漫整个窑洞,拌上热腾腾的米饭,回味悠长。我格外钟爱洋芋,相信每个陕北人的血脉里,都流淌着对它的深情。即便是远方来客,也难挡其魅力。

  洋芋质朴无华,沉默寡言,却以最深沉的爱滋养着这片土地和人民。它用无私的奉献诠释着无言的大爱,年复一年,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乡亲。它从不炫耀,只用最坚实的行动默默守望、守护,慰藉着辘辘饥肠,让人们在严冬酷暑中得以温饱。它能与任何食材为伴,甘当配角。即便在旱魔肆虐、叶片蜷缩之时,它依然挺立着脊梁,等待甘霖的降临,绝不倒下!这朴素的品质,正是陕北人民的本色——一如既往,坚定不移,不忘初心。在纷繁迷眼的世界里,这份本真尤为珍贵。我们本应善良,本应有爱;我们当热爱生活,也当理解苦难,因为苦难本就是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陕北的春天,黄沙漫天,少雨干旱,许多庄稼难以成活。唯独洋芋,必须种下,因为它维系着一年的生计。播种时节,家家户户忙着准备种子。用刀子将土豆切开,每一个芽眼便是一颗希望的种子。落入黄土,洋芋便落地生根,见土即发。只要一丝微雨,白色的嫩芽便破土而出,渐渐舒展成嫩绿的叶片,抽出茎秆,一层层向上生长。待到花期,朵朵白色的小花点缀其间,黄色的花蕊排列齐整。远远望去,大地仿佛披上了绿色的花毯,行走其间,如坠花海。此时,乡亲们会仔细锄去杂草,呵护洋芋成长。它也不负众望,奋力生长,日新月异。有时,看到根部的泥土被撑开裂缝,便知地下已是硕果累累——那累累果实挤迫着大地,却仍深藏不露,只管默默积蓄力量。这份谦逊与含蓄,像极了陕北的乡亲,不张扬、不喧哗,用行动证明着坚毅、坚定、百折不挠与风雨同舟。喜悦无需言表,淘气的孩子们忍不住用手去挖那初生的嫩土豆,白白嫩嫩,仿佛能掐出水来。刚想偷尝,却发现水汽太重,难以入口,跑回家问大人,方知“没上过面(淀粉未积累),还不能吃呢!”大家面面相觑,只好继续流连花海。谁说洋芋花不如牡丹?微风拂过脸庞,那独特的、带着泥土芬芳的花香,从地面升腾,随风飘散,萦绕在整片土地上。

  秋意渐浓,其他庄稼相继成熟、枯黄,大地的主色调渐变为金黄。此时,唯有洋芋田依然执着地绿着,万黄丛中一点翠,间或夹杂一两片早枯的叶片。大人说:“再等等,让洋芋长老些。”我们便翘首以盼。终于,秋高气爽,挖洋芋的日子到了!欢呼雀跃的我们,扛起撅头,挎上筐子,拎着麻袋,奔向田野。小心翼翼地将洋芋一颗颗刨出,茎秆堆在一旁。收获的洋芋有白皮的、红皮的,个头大的、小的、中等的,分门别类。大的留着自家吃,中等的卖掉换钱,小的喂猪。空地上,洋芋堆成了小山,白花花一片。这时,最令人期待的环节来了——挖个小土坑,将土豆埋进去,盖上薄土,上面生起柴火,用文火慢慢煨烤。不一会儿,诱人的焦香便弥漫开来,勾得人垂涎三尺。扒开灰烬,取出烤洋芋。外皮焦皱,内里金黄,靠近焦皮处带着一丝脆韧,最中心则绵软如沙,入口即化。那一刻,世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此!双手沾满焦黑的洋芋皮,黏糊糊的,得用清水好好冲洗。我们吃得满嘴喷香,笑声在田野间回荡,眼中闪烁着光芒,心底充盈着满足与爱!脚下是坚实的土地,心中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天空湛蓝,风和日丽,仿佛生命的长河在无垠的天地间自由奔涌,又似这片黄土地对我们最深情的眷顾!此刻,我想大声宣告:我爱这片土地,一直爱着,只是彼时懵懂未觉——因为你本就值得深爱!

  收获完毕,洋芋被一袋袋倒进深深的窖里,准备供全家享用一年。它们静静地躺在黑暗中,仿佛完成了使命,安然休憩。然而,洋芋的坚韧令人惊叹!即使深藏窖中,它依然能顽强地发芽;即使不在沃土里,也能努力结出新的果实,生生不息。这多像陕北的人民啊——是坚强不屈的排头兵、是默默耕耘的引领者。从不因出身贫瘠而退缩,只知一如既往地向下扎根,无声无息地向上生长!

  我尝过许多地方的洋芋,却始终最爱家乡的、陕北的洋芋。因为心在这里、魂在这里、梦在这里、根在这里。与其他一切无关。

  洋芋深埋地,平凡亦伟奇。春秋经岁月,坚韧志不移。愿你我皆如这陕北的洋芋,深情而饱满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