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版 信天游副刊

陕北海子记

榆林日报 | 2025年07月30日

  行车途经榆神路,夕阳下远处的海子在树影间粼光闪闪,水天一色,泛着一天中最柔顺的暖光。陕北人说“海子”,总带着三分敬畏七分亲昵。陕北的海子大多地处毛乌素沙地边缘,其周边微向中心倾斜,滩地中心与边缘呈缓坡过渡,滩地中湿生植物茂密,低洼部位与地表水同时补给,形成沼泽或水泊,称为“海子”。这些散落在沙漠草滩间的湖泊,像上天遗落的铜镜,映照着高天厚土的魂魄。北魏郦道元写《水经注》时,就记过统万城边的“湫渊”,那或许是关于陕北海子最早的文献。千年过去,这些水域依然在旱塬上守着它们的秘密。

  晨雾中的神木红碱淖

  破晓时分登上沙丘,会看见整个红碱淖正在醒来。蒙古吹来的风掠过湖面,带着咸腥的水汽扑在脸上,让人恍惚以为身在草原。岸边芦苇丛里,遗鸥的叫声刺破晨雾,它们的羽翼沾着晶亮的盐粒——这是中国最大的沙漠淡水湖,含盐量却堪比眼泪。老渔民说,20世纪60年代湖里还能打到三尺长的鲤鱼,甚至有人打到过门扇大的鲢鱼,现在连鱼影子都稀罕了。他的木船搁浅在岸边,船底结着厚厚的碱垢,像某种古老的壁画。

  正午间的无定河湿地

  无定河从来不安分。它在靖边县拐了个急弯,甩出几片湿地,就成了海子。盛夏正午,水面蒸腾的热浪扭曲了远处的烽火台,那些明代戍卒望过的风景,如今成了野鸭的乐园。放羊老汉蹲在河神庙遗址上啃冷馍,庙早没了,只剩半截刻着“河清海晏”的石碑。他记得小时候这里水深得能淹死骆驼,现在连驴车都能蹚过去。

  暮色里的定边盐湖群

  当夕阳把盐田染成绛紫色,你会明白为什么古人称这里“沃野千里,盐池星罗”。晚风送来采盐人断断续续的歌声,调子像掺了卤水的信天游。岸边盐垛投下锯齿状的阴影,几个女人正用木耙收拢结晶,她们的手掌皲裂如盐田的纹路。明代《陕西通志》载“定边盐利,甲于三秦”,如今机械船代替了驮盐的骆驼队,但空气里依然飘着同样的咸涩。月亮升起来时,整个盐湖泛着幽蓝的光,像是大地的梦境。

  陕北的海子从来不是温顺的江南水乡。它们随着旱涝涨缩,随着朝代更迭变换容颜,却始终在黄土高原的褶皱里保持着某种倔强。当游子在外乡的自来水里尝出铁锈味时,舌尖泛起的全是海子那混合着黄土、盐碱与鱼腥的复杂滋味,梦里全是旱塬上潮起浪卷、风起云涌的宏盛景象。陕北海子的灵性,或许就藏在它既滋养生命又拒绝驯服的矛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