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版 文化

碰壁不怕 转身就好

——电视剧《我的后半生》观后

榆林日报 | 2025年07月26日

  在许多国产剧的创作语境中,“老年”往往被简化为一种功能性的符号——或是催婚催育的“工具人”,或是家庭矛盾中的“顽固派”,鲜少有人真正凝视他们褶皱下的心跳。央视八套日前播出的电视剧《我的后半生》,却以退休教授沈卓然的四次相亲为切口,撕开了中国式家庭中讳莫如深的代际伤疤,更将镜头对准了银发群体的情感觉醒。这部看似轻喜剧的作品,实则是一场关于生命尊严的突围战:当衰老与孤独如潮水般涌来,人们如何在碰壁后转身,重新定义自我的价值?

  主人公沈卓然的四段相亲,像四把钥匙,开启了老年婚恋市场的伦理困局。他与护士长连亦怜的房产博弈,是物质与情感的短兵相接;女科学家聂娟娟的悄然离去,将爱情置于生命长度的天平;工会主任吕原的强势,戳破知识分子脆弱的体面;而酷似亡妻的乐水珊,则让记忆与现实的缠斗浮出水面。每一次关系的破裂,都是世俗规则对理想主义的围剿。但导演并未让主角沉溺于挫败,当沈卓然最终选择独居养老院时,那扇缓缓关闭的铁门不是终点,而是对“转身”最诗意的诠释——他不再执着于寻找世俗定义的圆满,而是在孤独中重拾与自我的对话。这种“退守”何尝不是另一种进击?正如聂娟娟留下的昆曲唱词,“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人生的柳暗花明,往往始于对执念的松手。

  这种“碰壁”并非剧情的终点,而是蜕变的起点。沈卓然每一次转身,都在打破社会对老年人的刻板规训。当子女以“孝道”之名反对他再婚时,他选择直面代际观念的鸿沟。女儿摔碎相亲照的歇斯底里,儿子那句“老头说死就死”的现实考量,将传统家庭中对情感需求的漠视具象化为一场沉默的战争。剧中没有非黑即白的道德审判,而是通过三代人的磨合,传递出“理解比孝顺更珍贵”的价值观。

  《我的后半生》的高明之处,在于以幽默消解沉重。张丰毅饰演的李黑豹与沈卓然“扛肩互怼”的戏码,用荒诞感冲淡了黄昏恋的悲情;许娣饰演的亲家母举着相亲横幅大闹公园,以市井气的狡黠解构了代际冲突的压抑。这种举重若轻的叙事策略,让房产纠纷、遗嘱争议、空巢孤独等尖锐议题不再沦为说教,反而在笑声中刺痛观众:当年轻人将老年相亲片段剪辑成“银发恋综”调侃时,是否意识到这背后是众多空巢老人的情感困境?

  剧中更隐秘的“转身”,发生在人物与自我的和解中。沈卓然焚烧诗稿时那句“写诗是为取悦自己”,道出了老年群体最深层的诉求——他们的情感选择不应被简化为生存需要,而是对生命尊严的坚守。梅婷饰演的儿媳刘丽娜,从市井主妇的烟火气中挣脱,在调解家庭矛盾时展露出被生活磨砺出的智慧;佟大为打破“国民女婿”滤镜,演绎出中年男性在家庭与事业夹缝中的疲惫和觉醒。这些角色并未因年龄增长而固化,反而在碰撞中不断重塑对“后半生”的定义:生命的价值不在于社会角色的延续,而在于始终保有转身的勇气。

  《我的后半生》之所以吸引观众,在于它揭穿了“励志叙事”的谎言。它不鼓吹逆风翻盘的奇迹,而是将镜头对准转身时的踉跄:沈卓然相亲失败后的窘迫,刘丽娜被诈骗时的崩溃,老丁跳河救人的笨拙……这些“不体面”的瞬间,反而让角色有了血肉的温度。当观众为沈教授的藏头诗会心一笑,为宝琴阿姨的毒舌拍案叫绝时,剧作完成了对“失败”的祛魅——原来生命的丰盈,恰在于那些碰壁时迸溅的火花。

  或许,这部剧最深刻的隐喻藏在“死亡”议题中。沈卓然与友人讨论百年后墓地归属时,镜头扫过公园里跳广场舞、下象棋的老人群像。主创以“向死而生”的哲学视角,将疾病与衰老的破碎感转化为“活在当下”的温柔劝诫。正如沈卓然对亡妻的追忆:遗忘或许残酷,但那些被记住的瞬间,终将成为穿越时光的永恒光亮。这种对生命终章的坦然,让《我的后半生》超越了家庭剧的范畴,成为一曲献给所有年龄段的生命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