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版 生活副刊

地心札记

榆林日报 | 2025年05月17日

  “一个煤矿/如同一块群体的雕像/每一个人的生命/曾经在这里/跳动闪光……//时光流逝/你们转眼而去/掌子面上依然机声隆隆/矿灯一直睁着/明亮的眼睛……”

  近日,读了榆林本土诗人肖峰的诗作《老矿工》令我流泪:

  煤炭,这枚沉睡在岩层深处的黑色琥珀,曾是我童年记忆里跳跃的炉火,如今成为我工作中日日面对的实物。

  当“十点报道”的微信提示刺破晨雾,某个身躯臃肿、心浮气躁的年轻人,正踩着环山公路的碎阳,走向命运为他敞开的青铜之门。

  队列在晨光里蜿蜒如矿脉,每张年轻的面孔都折射着不同棱角的光。母亲的目光被门禁闸机截断的刹那,我忽然听见校服拉链滑动的声响——眼前绿荫匝地的党建公园,水柱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虹,竟与大学图书馆前的喷泉如此相似。分配宿舍的白床单泛着漂洗过度的冷光,恍惚间以为在军训基地,直到摸到枕头下崭新的《井下避险手册》。

  立秋后的日头依然毒辣,作训服在水泥地上渗出人形汗渍。总教官说我们是在蜕去稚嫩的

  茧,可真正剥落旧壳的时刻,是在分岗通知单飘落掌心的瞬间。同批伙伴如煤粉散落不同巷道,我攥着安全帽的系带,听见培训视频里顶板断裂的声响在耳蜗深处回响。

  首次乘罐笼下沉时,铁皮轿厢啃噬钢索的吱呀声盖过了心跳。八百米垂直距离里,防水矿灯割开亘古的黑暗,岩壁上渗出的水珠,像某种远古生物冰冷的泪。防爆电话线蟒蛇般盘踞在防尘面罩能过滤的浑浊空气里,地质罗盘的红针始终指向地心更深处。

  八人扛着镀锌钢管在回风巷跋涉,矿靴踩进煤层渗水的刹那,我突然懂得课本里“黑色血液”的隐喻。

  老矿工结满煤痂的指头划过岩壁;沙哑的嗓子里涌出侏罗纪的季风:“后生,这可是压着远古森林的坟场。”掌子面的煤尘在矿灯光柱里翻涌,恍惚看见石炭纪的蕨类正在液压支架间舒展叶片。

  岩羊们还在山坡上吃草;有驼鸟们伸自己的脖子窥视二十一世纪的世界风云……

  升井时夕阳正亲吻矸石山,浴室的热流冲刷睫毛上的煤粉,黑色溪流在瓷砖缝里蜿蜒成新的矿脉。更衣镜里年轻人黧黑的面庞。暮色里,国旗仍在综合楼顶飘飘招展,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