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了高中才有了单独使用的一个脸盆。
1977年正月还没有结束,我就背上铺盖卷和小木箱,提上洗脸盆,去上高中,学校任家沟中学虽然离家不是很远,但都是山路土路与沟渠。
小时候家里条件差,我也没有讲究卫生的习惯,可以说是体弱多病,经常眼睛又红又烂。由于没有钱去买眼药膏,只能硬挨,实在难受得不行了,跑到邻居四奶奶家,把她用的眼药膏挤上一点,缓解缓解。上高中时,同学给我起了个“老眯”的外号,我眼睛老是眯眯的,可能就是小时候的眼疾落下的毛病。
有了单独的脸盆,脸和手洗得多了,我的沙眼毛病居然好了许多。那时候脸盆大部分是搪瓷制品,我的这个脸盆实在和其他同学的脸盆不能相比,同学的大都是崭新的,内外花朵鲜艳,锃亮锃亮的。我的脸盆色彩暗淡,没有了光泽,花色基本看不清了,黄不黄、白不白的。我也不知道这个脸盆来我们家多少年了,脸盆里外的搪瓷掉了许多。有一天上完早操回到宿舍准备洗漱时,倒进脸盆的一点水早就不见了,原来是脸盆下面磨开了一个米粒大小的洞,水漏完了。这可怎么办啊?买个新的当时对于一个农家子弟来说那可不亚于天文数字。我一个月父母只能给我五元的伙食费和学校必要的学杂费,再不可能给我多余的钱。为了让脸盆继续为我服务,我用火柴把一片破塑料点燃化成液体,给破洞上滴几滴,用破布或者烂纸轻轻按平按匀,破洞就算是补好了。过上些时候,如果再破了,我就用我的补破洞技术再给它补好。
这个脸盆让我的沙眼病好了,脸上的汗水印和污垢没有了,也让没羞没臊的少年变成了注重梳洗打扮的青年。但是这个脸盆也曾经给我带来过麻烦。那是刚上高中的前一个月,星期天我回家取干粮,说是干粮,其实就是蒸熟晾干的洋芋擦擦。返校后,发现我扣在墙上的脸盆底有污垢,我清楚记得我回家的时候脸盆是干干净净的。有可能是其他同学使用了?一个宿舍,洗衣服借用是家常便饭的事,所以没有在意。可是晚自习下了以后,一个邻村的同学给我说:“猪嘴拿你的脸盆洗脚了。”我听了很生气,回到宿舍直接就问外号叫“猪嘴”的同学:“为什么要拿我的脸盆洗脚?”“猪嘴”当然是不认账,还一个劲地问谁说他洗脚了,好像是我冤枉他没事找事,摆开要打我的样子。我知道打架自己肯定要吃亏,嘟囔了几句,也就不敢硬上了。他当然也是硬撑,知道自己理亏,骂骂咧咧几句,也就再没说什么。其实那时候大家都是毛头小子,情商智商都不行,更谈不上包容与沟通。
也就是这个脸盆,在高中陪伴了我三年半,还陪伴我离开家乡吴堡,来到塞上古城榆林念了两年师范。那是1980年9月18日,我坐上一辆新式解放牌运粮顺车,是大哥通过关系给我问的,可以省四块半车费,当时四块半可以买一条涤卡裤子。家乡的红枣已经开始红了,我没有多余的包,就把摘来的红枣放在脸盆里,有半脸盆多,抱在怀里,坐在驾驶室,路上给开车师傅吃了几把。到了榆林市郊,就是现在的榆林市十三中路口,运粮车到站了,那位开车师傅对我说:“你去坐公交车进城吧。”我一脸茫然,不知道什么是公交车,也不知道怎么坐公交车。师傅见我眼巴巴地看着他,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拦住榆林当时唯一的1路公交车,他和公交车师傅认识,并给公交车师傅说,念书娃娃,不要收费。记得公交车师傅是一位美女,人家没收费,我心里实在不好意思,于是我把脸盆里的红枣抓了一把让美女师傅吃,美女师傅微笑了一下说:“不用了,你好好坐稳。”也许是美女真的客气,也许是人家看见我的枣是放在破旧脸盆里的,又没有洗净,反正人家没有吃。
师范毕业当了老师,学校配备的有新脸盆,那个陪伴我尝过酸甜苦辣五年半读书生涯的脸盆离开了我,我把它还给我的父母,让它完成它以后的使命。当然不再是洗脸盆了,不记得是做了喂家禽的盆,还是做了花盆。但是后来的命运应该是被丢弃到村里的垃圾坡上,最后变成沙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