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版 信天游副刊

塞上“茉莉”

榆林日报 | 2025年05月13日

  在榆林城外的沙梁上,一丛茉莉悄然绽放,不知是何人所植。细碎的白花在毛乌素的风沙中摇曳,宛如江南女子遗落的耳坠。这柔弱的香魂,竟在铁马秋风中存活了百年——正如巷陌深处飘来的榆林小曲,虽源自江南的骨肉,却孕育出了塞上的魂魄。

  茉莉本不应在此生长。毛乌素沙漠的黄沙,连骆驼刺都能磨出铜钱厚的茧子。那些迁徙的江南乐工,想必在驼铃声中反复摩挲过怀中的曲谱。当昆曲的水袖拂过镇北台的烽火,当评弹的琵琶与信天游的唢呐相遇,南国的茉莉便在北地的黄沙中扎下了根。老城墙的砖缝里至今渗着旧时的月色,老艺人手下的扬琴轻轻一拨,我仿佛听见了时光的回响。

  在老街聆听《张生戏莺莺》,我恍若看见时光在青瓷碗中旋转。这调子如同西北的烈酒中掺入了江南的桂花酿。唱曲的妇人眼角皱纹里嵌着黄沙,开口却是姑苏城外的烟雨。扬琴叮咚如雨打芭蕉,三弦又分明带着马蹄踏碎冰河的清越。

  夜深露重时,老街的灯火一盏盏熄灭。老艺人用蓝布包袱仔细裹起扬琴三弦,琴的包浆映着残月,泛出青铜器般的光泽。巷口的茉莉从墙头探出几簇白花,沙沙地摇着六百个春秋的信笺。这江南来的花,终究在塞上的朔风里活成了自己的模样,就像那些染着茉莉香的小曲,既不是昆曲的水磨腔,也不是信天游的穿云裂石,倒似大漠孤烟里一弯永不沉没的银钩月。

  城楼下的夜市飘来烤羊肉串的焦香,几个少年抱着吉他弹唱新谱的《塞上茉莉》。电子屏的蓝光里,六百年前的茉莉花正在数字云端舒展花瓣。我突然看见那些穿越时空的乐工——他们风尘仆仆的身影叠在霓虹灯上,怀中紧抱的曲谱泛着温柔的光,像极了沙梁上那丛年年绽放的白茉莉。

  暮色漫过凌霄塔时,茉莉的香气愈发清冽。这来自水乡的花,终究在塞上的风沙里活成了自己的模样——就像那些染着驼铃与铁锈的曲牌,六百年来在榆林城的砖瓦间流转,既不是江南的吴侬软语,也不是塞北的穿云裂石,却成了黄土高原上一眼不会结冰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