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占武是我大学同班同学,是我既熟悉又陌生的杨占武。熟悉的是还长一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这是我对占武的终生印象),在校与我交谊很多的占武,我们毕业时他才20岁——第八学期,我俩在西安东郊一所子弟学校代课教初一语文,数十年后回想起来,却为我们增加了一份额外的经历,也是我仅有的半年教师生活。陌生的是学者和邻近省份从事行政工作又复归学者生涯的杨占武。这几年陆续读到他写宁夏的一些散文,第一篇是《预旺川,米粮川》,让我对占武的文学才能有了初步认识,为什么说初步?是我对占武的文学才能估计得远远不足。
2023年秋天“李岩艺术展”期间,占武不光让自治区电视台录制了清晰专业的祝贺视频,还从银川专程开车来我生活的陕北榆林观展,实际上给我捧场,我们才续上前缘,重新开始交流。占武送了我一大摞学术著作,我望而生畏,一本也没读,真是愧对老同学——其实是我对他研究的领域一窍不通。
2024年中秋前,上海三联书店出版了杨占武的文化散文集《牧马清水河》,在国内读书圈和宁夏反响热烈。我赞同众多评论里的话,这是本故土文化散文集和“纸上还乡”,它的核心是故土,是文字上也是身体力行反复亲近故土,既是旁征博引对故土的论证,更是心灵上对故土细枝末节的回乡经历。杨占武是个旁征博引为宁夏南部山区西海固立传的人。他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学者,有时内心也像一个砌墙的民工,第三辑这部分就是“为砖墙勾缝儿”。占武是学者,写文化散文自是他的拿手好戏,但在本书中即便是主体部分,《青冈峡里韦州路》和《风雨折死沟》,最打动人的,恰恰不是引经据典的部分,而是它饱含情感的地方,一写到故乡他就情难自抑。我最欣赏的,不是好评如潮的文化散文这部分,而是第三辑《怀念那条无名的山间小路》《寻草的释义和我的寻草生涯》《捞浪茅》《一口水窖的容量》《村子:1963—1979》《走下的光阴》《纪事短章》。特别是《村子:1963—1979》,是一篇真正的杰作和个人情感史诗,因为写得太动情、太专心,也把作者自己写哭了。它是一泓浇灌到散文根部的静水深流,又清澈见底。这是篇承载了大历史起承转合的个人史诗,不光有审美意义,还有认识的价值。与传统散文不同的是它的理性,又没有学者散文掉书袋的腔调,它是纯散文,又比纯散文高了那么一点点。我曾在靠近宁夏和陇东生活工作了多年,水窖是我经常听到的一个词,但并未见过,占武的《一口水窖的容量》是我见到的同一题材写得最好的,它既是一篇散文,也是一篇水窖的说明文,没有人对水窖写得这么具体入微,这么感人。
占武有一个异常醒目的词:大集体。这是我们所有人都熟悉的一个词,但我认为更是占武个人的一项“发明”。它是一个时代背景,是人们曾有的生存状态。
《牧马清水河》出版后,我第一时间就读了,也一直想写书评,我并不想在好评如潮中锦上添花,只想说出我想说的。我们那级中文系一百五十多人,占武是年龄最小的,反而也是阅历最丰富的,更是当代读书人经历最典型的。大学同学中出版专著的不乏其人,出版文学作品的也大有人在,我在毕业三十年聚会后写了一首诗,有一句“时间的尘埃远未落定”,是我当时最真实的现场感受。光说文学品味,《牧马清水河》是我们那届同学文学上的天花板,这就是后发制人。我最早读到《预旺川,米粮川》后就对占武说,它的感情色彩其他人远远不及。书中不少篇目我反复读过,特别是第三辑更耐读,他确确实实写出了散文杰作,在2024年脱颖而出,他写好了散文,也完成了自己生命的圆满。
诗歌是一种紧,散文是一种松,给散文松绑的占武,也给自己松了绑。
占武的《牧马清水河》第三辑这部分,这类型的散文,应该单独成书,它是更杨占武的散文作品。许多人努力一生奋斗一辈子也成不了作家,作家是天赋、经历,先天的和后天的,所有这一切的结果,更是上天的选择,努力是必须的,努力也可能白搭。《牧马清水河》是占武这位大学同窗真正的作品,它是这位年过花甲的作家一出手就到达了峰顶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