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载的黄土囤积,形成这茫茫高原;许多年的天雨割据,造就这破碎泥土。陕北,这块古老土地的层层褶皱里,蕴藏着中华民族的诞生之谜、繁衍之谜、发展壮大之谜;陕北,这块古老而神奇的土地,其悠久、深邃、厚重的文化,如阳光空气般弥漫,滋润着千万年的薪火相传,孕育了无数代的繁衍奋争。
地域犹似生命,文化便如这个生命的品质和性情。陕北的文化就是个体魄硬朗、品性敦厚、心志坚韧、底气旺盛、后劲充足、终究会将苦日子过得殷实的汉子。
陕北多石匠,他们将一腔的梦幻凝聚成巨锤,撞响了生命深处的声声呐喊,把满腹的情思灌注于锐錾,将陕北儿女的内心意象托生成石狮、石龙,傲立于浩茫天地间。他们乐观自信、化艰辛为浪漫,他们犁耕日月、变寡淡为火红。那些整天用热手捏拿硬石,在沟壑间凿洞架桥,在崖畔上垒墙砌窑,有着石头一样刚毅性格的石匠和他们雕刻出的石狮,是陕北汉子性格最好的诠释和注解。
陕北的石雕艺术,历经新石器时代的打磨、秦汉风雨的侵蚀、唐宋日月的辉照、明清血泪的浸染、新时代营养的滋润,成为中华民族石雕艺术大观园中的一朵奇葩。
一块普通的石头,在陕北石匠手中锤一锤、凿一凿,就会变成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是龙,能腾翻云海,是虎,能咆哮山林,是雄狮,就成为生命的守护神。世代钟情于石雕艺术的陕北汉,创造出了或古朴、或精巧、或粗犷、或玲珑、皆有灵性的各种石雕艺术品。
陕北石雕艺术的花朵,在黄土高坡上开放,斗艳于长城内外,香飘在大江南北。它是陕北汉精气神的凝结和升华,是陕北儿女品格秉性的具象体现。
滔滔的黄河如一根黄色的细绸飘带,在陕北大地上流过,陕北汉石狮般雄健刚毅的外形里,其实大多裹着一腔水一般绵长、绸一样细腻的情感。许多讷于言表的汉子们,便将满腹的心思,满腹的爱恨恩怨、苦辣酸甜、生离死别幻化成一曲曲鼓满大碗唢呐的韵律,苍壮悠深、撕心裂肺,振荡着人们的灵魂,飘飞在高原的上空。
据说唢呐在金元时期从波斯、阿拉伯传入我国,最先作为宫廷器乐,到明代发展为军中号角,激励将士厮杀疆场、守边夺城。古代的陕北是多民族杂居之地,常常号角四起、战火连天,这种激励将士斗志的军乐,经过千百年的沧桑沉浮,逐渐转换为一种民间乐器,成为陕北人宣泄情感的一种特殊的灵魂呐喊,成为陕北人婚丧嫁娶、逢年过节必不可少的一种喜庆和祭奠的演奏仪式。唢呐手把陕北精神寄予浑厚苍壮的大碗唢呐声,张扬成浩然罡风,鼓荡成冲天豪气,爽朗着黄土地的乾坤,风流在大都市的舞台上。
石雕托起了陕北汉外形的雄健、强壮,唢呐彰显出陕北人内质的厚重、宽阔。那如野草一样满山遍洼疯长的民歌、信天游,把这块土地上那些动人的故事和人们心中的喜怒哀乐,以及对宇宙人生的苦苦思索、追求,凝结成永恒,让白云托着,让清风带着传播到永远、永远。
陕北的历史犹如无边的苦海,陕北的过去就深陷在这苦海之中,人们靠天吃饭,可老天却是十年九旱,春天黄风闭日,夏天日如火盆,秋天五谷歉收,冬天一片荒秃。揽长工、走西口、赶牲灵、跑南路,陕北人把辛酸苦涩咽肚里,把自信乐观唱嘴边,用山曲去消除愁肠,寄小调来缓解悲伤。那苦中带乐的腔、唱中带哭的调、酸中带甜的词、豪中带野的味,把陕北人的豁达、直率、质朴、粗犷和热情全都表露了出来。
民歌犹如跋涉焦渴时的一泓泉水,滋润着陕北人永不枯萎的心志,民歌犹如旅途饥饿时的一把煮黄豆,支撑起陕北汉负重不垮的灵魂。
天旱雨涝冷子打,
少吃缺穿没活法;
冬如暑夏苦不停,
世上苦不过受苦人;
发一场山水冲一层泥,
别一回亲人脱一层皮;
千年老根黄土里埋,
太阳落山还出来;
老羊皮袄毛磨完,
又顶被子又顶毡;
一把把酸枣顶一顿饭,
过不上好光景心不甘。
民歌在陕北这块古老而神奇的土地上,就是无所不在供养人活着的空气和阳光。活得比牛驴还辛苦的陕北人,信念比石狮还刚强的陕北儿女们,之所以能笑嘻嘻地从容行走在天地间,眼泪汪汪地恋系着这块土地,就得益于常常能仙身道骨般站在这浩茫的黄土山巅,随意尽兴地自由想象、随意尽兴地自由吼喊这种得天独厚的生存环境和生活习惯。
陕北民歌,像陕北人的性格一样明快、直爽,柔如春江水,劲似山顶风,乐时冲天笑,悲来动地哀。民歌是生命的一种内心真情的表白,而并非酒局、饭桌和各种舞台上的那种做作矫饰的演唱。民歌是陕北儿女生命内力的张扬,是蕴含深远厚重于一体的陕北汉精神的无形气场。
民歌融进了陕北儿女的骨血,是陕北人生命体态、气度、秉性、志趣的整体体现。民歌如小桥流水般雅淡,似远天霞影般空灵,让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在苦涩寡味的日子里,走出一片辽远、一片爽朗、一片清风流云般的美妙。
在陕北这块天高地厚的古老土地上,不论你走到哪,不论你干啥,随时随地都可以触摸到那浓烈而浑厚的文化气息和底蕴。
只要你沿着乡间土路,走进陕北的山沟沟、山弯弯,爬上陕北的阳坡坡、阳洼洼,家家户户的窗格门楣上、窑码院墙上、石碾石磨上、鸡窝猪圈上、泥囤瓷瓮上,那朴实厚重、流畅自然而又温婉俏丽、玲珑秀雅、异彩纷呈的剪纸,会让你一下感到走进民间艺术的海洋。
陕北剪纸携着汉画像石的古韵,裹着信天游的神采,将不同时期人们的衣食住行、民俗风情、飞禽走兽、花草树木,以及陕北独特的民间故事和人们的精神面貌表达得淋漓尽致。
陕北剪纸不仅是女人倾吐情丝的专利,许多阳刚男子也寄这薄柔的纸片,宣泄他们满腹的郁结、满腹的“块垒”。陕北剪纸与其他地域的剪纸相比较,大同中有小异,共性中含个性。心随意动,手随心转,撕剪出的作品,粗犷中含精细,精细中含纯朴,纯朴里含秀丽。柔中见刚,巧中藏野,静中显庄,具有“丰富的哲学、美学、考古学、历史学、民族学、社会学和人类文化学的内涵”。
陕北的民间艺术一样一种景观、一类一番风韵,但最为吸引人,令男女老少牵魂荡魄、如疯如颠、如痴如醉的还要数正月里的秧歌活动。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扭秧歌成为陕北人生命里的一个组成部分。
陕北人把扭秧歌称为闹红火,一个“闹”字就足以表现出这块土地上人们的心性。他们不是为了艺术,更不是为了表演,大多数人压根就不懂艺术是什么、表演为何物,他们是通过扬胳膊摆腿来宣泄一种情绪,通过观赏和参与这种无拘无束的娱乐,获取一种奇诡的、在日常生活里难以找到的美妙幻感。
日子太苦,男人们为了转移内心的患痛,把那种言不清、道不明、抓不住、逮不着的情绪,演化在走、扭、摇、摆、踢的动律中,通过四肢体态的进退曲伸、离合变化,释放出刚、健、稳、坚、爽的雄浑气概;生活太闷,女人们为了抚慰情感的残缺,借用彩扇的绕、扬、缠、甩,把体内的气、意、神、韵呈现在闪、颠、柔、脆、俏的姿态中,以彰显她们心志的高旷、淡雅、灵秀、悠远……
“闹”是一种活气、一种奋争、一种不屈、一种更新。陕北人闹秧歌就是要在密集的人海里挤一挤、扭一扭、乐一乐、闹一闹,落一身喜土,出一头热汗,占个开门红,图个吉祥如意,谋个万事通顺。
秧歌是陕北文化的主要部分,“踢场子”又是陕北秧歌的精髓:拳出云卷波浪翻,脚起电闪箭离弦,身软如柳露明月,步飞似风水飘船。闹秧歌,闹的是一种心气、一种意念;踢场子,踢宽了狭隘的胸襟,踢活了板结的脑筋,踢亮了浅陋的眼光,踢得血气畅通、心意畅达、神志清明,踢踏出了陕北人生命的厚重和悠远。
陕北汉是头耐力大、韧性强、负重爬坡挣死不后退的犟牛;陕北汉是匹气力大、脚力好、不需扬鞭自奋蹄的骏马。陕北汉就是豪直、刚正的男人,在生命的大课堂里,他们每天都在一笔一画、方方正正地书写着每一个段落、每一个篇章、每一个日出、每一个月落。
陕北文化如黄土地一样浩茫厚重、无边无沿,陕北文化似黄河水一般万古奔流、滔滔不绝。当今的陕北儿女们,面对着经济发展、科技领先、城乡同化、生活多元的新时代,正在谱写着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