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陕北秧歌我总结过四句话——秧歌,是陕北人骨子里的乐观倔犟;秧歌,是陕北人精神中的坚韧顽强;秧歌,是陕北人血液里的激情流淌;秧歌,是陕北人生命中的风云飞扬。
我出生在陕北秧歌“绥德南路踢场子”发源区域的贺家湾村,7岁起,就跟着我们村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秧歌(陕北秧歌)代表性传承人贺俊义老师学扭秧歌“踢场子”,13岁进入县剧团学习戏曲和民间舞表演,26岁调入县文化馆从事群众文化辅导工作直到退休。
我与陕北秧歌的交集从无意到有意,从模糊到清醒,从浅显到深入,从不求甚解到刻意研究,悲喜相交,苦乐参半。我为陕北秧歌苦过、累过、失眠过;陕北秧歌也给了我许多荣光,秧歌带着我去过西欧,上过央视,参加过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0周年庆典活动,我曾站在陕西的彩车上扭着秧歌经过了天安门广场。我于2017年被评为国家级非遗项目秧歌(陕北秧歌)省级代表性传承人。陕北秧歌强健了我的体魄,愉悦了我的心身,激荡了我的情怀,深化了我的思想。
陕北秧歌,起源于祭祀天地诸神、祈保风调雨顺的民间活动,是陕北人民在长期历史进程中集体创造、不断发展形成的宽厚的、包容的、古老的、时尚的、发展的、变化的、根深叶茂、独特多元、神聚形散的广泛流传于陕北及内蒙古、甘肃等周边地区的一种集民歌、戏曲、武术、舞蹈为一体的与其他地方的戏曲和民间歌舞不一样的群众歌舞艺术。
2008年,我整理、撰写了“踢场子”鼓点、动作、套路文本,填补了“绥德踢场子”没有详细文本记录的空白。我潜心创作的新型群场子舞《黄土风情》和二人场子《乡恋》,分别获得2009年度陕西舞蹈大赛二等奖、三等奖,成为绥德文化馆黄土地艺术团的保留节目。
基于我和陕北秧歌的这许多牵连,2019年,我被审定为《中国戏曲剧种全集》陕北秧歌卷的撰写者。如此庄重的任务落在了我的肩上,感到欣慰的同时,一种从未有过的豪壮责任感俨然从胸膛燃起。我十分清楚,虽然自己大半辈子从生活到舞台一直示范、排练、扭跳、表演着陕北秧歌,对秧歌表演的各种身韵动作、场图调度、鼓点伴奏可谓了如指掌,但要把秧歌写成一本书,一本地方戏曲剧种书,一本包含剧种历史、剧种文学、剧种音乐、剧种表演、剧种生态、剧种保护的书,一本集史实性、学术性、可读性为一体的权威教科书,我的文化底子、学术修养、理论水平确实不够格、难支撑、扛不起!那段时间我极其茫然、焦虑、纠结,清楚此事不能推卸,但心里确实没底。怎么写才符合陕北秧歌这个特殊艺术的真实形态?如何表达才能说清陕北秧歌这个独特艺术的深厚内涵?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每天两次爬上小城之巅的山顶,伴着太阳的起落散步走圈,脑海里寻求着符合陕北秧歌的行文表述方式。大半年过去,山顶的荒草丛让我踏出一圈白硬的圆圈,我怀着对陕北秧歌极其敬畏的态度,日复一日虔诚地在《中国戏曲剧种全集》陕北秧歌卷的这块田地里劳作着,尽心尽力地营务着陕北秧歌这畦“禾苗”。春去秋来,草绿草黄,辛勤劳作了一年,陕北秧歌这畦“庄稼”到了成熟的季节,我清楚这本书中难免夹杂着草芥秕谷,可大部分颗粒还是饱满瓷实能收割入仓的。
经过多年传承实践的摸索总结,我发现陕北人扭秧歌是身随心意动、形跟气脉走的一种情绪点燃和内心释放,看似简单土朴,内涵复杂玄妙,大体相同,个性鲜明,单一里包含丰富,丰富中彰显个性,个性里蕴含情趣,情趣中展示精彩,这就是陕北秧歌难以规范、不易模仿、百看不厌、动人心弦的艺术魅力所在。陕北人扭秧歌的身态步伐,漫溢出了舞蹈所规定的条框;陕北人唱秧歌的声腔,冒越了音乐所限制的区界。各种艺术类别属性的词条都无法将陕北秧歌“捆绑”,而陕北秧歌“身上”却又能找到任何一种艺术载体的“基因”和“细胞”。
因为陕北秧歌的表演具有多样易变、即兴发挥的特性,所以给传承工作带来了不小的困扰和争议:按照已去世的著名陕北秧歌表演艺术家、国家级传承人李增恒那一代男扮女装,表现旧时代小脚女子扭扭捏捏、羞羞答答、撩逗嬉戏“闪腰起步”“水上飘”的身韵风格去传承,明显已无法承载新时代的精神风貌;反之,在继承陕北秧歌传统表演风格和韵味的基础上,结合借鉴一些中国当代舞的编排手法、改良和提升后的陕北秧歌舞又遭到许多中老年秧歌爱好者的非议,说优化和提纯了老艺人传统表演韵味的陕北秧歌就不是陕北秧歌了,是误入歧途,走偏了传承的路子。在许多年的陕北秧歌表演、编排中,我常常身陷“两难”之中,传承之路走得举步维艰、十分吃力。
2021年9月14日,习近平总书记来陕西省榆林市考察时,在绥德县非物质文化遗产陈列馆外观看了陕北秧歌的表演。习近平总书记看罢秧歌表演后指出:“……要坚持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引领,坚持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找到传统文化和现代生活的连接点,不断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
习近平总书记的指示对我触动很大,困扰了我许多年的陕北秧歌传承“两难”问题解决了,我深深体会到如何将陕北传统的乡土风格与现代人的审美眼光,地域的文化符号与现代观众的欣赏需求,本土的人文情怀与生命意识、世界意识等紧密结合,是当前陕北秧歌以及所有民间艺术的传承保护和提升发展急需解决的课题。
几年来,在陕北秧歌传统的“歌、舞、戏、乐”为一体,“笑而不野、妖而不浪、逗而有度、稳而传神”表演风格的基础上,我编创出了男女群场子舞《黄土风情》、女子场子舞《黄土风韵》和《陕北风》以及陕北秧歌新步伐组合《扇舞新时代》,这些富有时代气息的新型陕北秧歌舞广泛流传于以绥德为中心的陕北各县市区。最近,我又将陕北秧歌表演的主体动作“走、扭、摇、摆、跳,闪、颠、柔、脆、俏”编创成身段组合,在绥德县老年大学秧歌班开展教学传承。当然不是说我编创的组合就是标准,我只是抛砖引玉,希望更多的陕北秧歌爱好者和传承人参与进来,为陕北秧歌的传承发展作出传承人应有的贡献!
秧歌是陕北人民生存、生长、生产、生活的精神结晶,是陕北这块古老土地无数年所凝聚的“人性、神性、禅性、灵性”和积淀的“土气、野气、豪气、仙气”搅和在一起,幻化彰显在了秧歌表演的走扭摇摆跳中,它如阳光般,照耀着陕北大地千万年的薪火相传,滋润着黄土儿女无数代的繁衍奋发。
各种民间艺术都是在交流中发展,在融合中渗透,在相互影响和借鉴中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多元状态。陕北秧歌的表演特色,就是在充分吸收古典戏曲和拳术功法后,经过无数代秧歌艺人的研磨、繁化、变异,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表演风格。
有关陕北秧歌的表演风格和要领,我编了一段口诀:
陕北民间舞,人称扭秧歌,独特技和艺,常练记心里;
走扭摇摆跳,刚帅稳厚坚,闪颠柔脆俏,拧倾圆飘旋;
一人一风韵,百人百神情,千般幻化功,万变不离宗;
身揉一团面,四肢划曲圆,动时脆又坚,风韵两只眼;
脖胸腰胯膝,斜直弯绕曲,同连互相牵,翻转有神奇;
阴阳两相逢,万象幻化中,浑然成一体,日月天地行。
陕北秧歌这个独特的民间歌舞艺术,要想在当今多元的文化形态中,走出黄土地,走向全国,必须有机地融合、借鉴、渗透其他民间优秀表演艺术,沿着取材于民间、规范于课堂、升华于舞台的途径与集所有陕北秧歌爱好者和传承人之力才能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