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此生星河浮霁,于缱绻人间的滂沱大雨里,洗去浮华,待千帆过尽,吻骨成书,从此清夜无尘,如月光莹莹。当我又一次拿起笔为第十九个秋作序,落笔仅一句:“我是个平凡的人,但平凡的人生也可以做到不平凡。”
脑中闪过无数句箴言,却仍觉唯有此句或许才能概括此后的岁月。回顾来时的迢迢路途,虽不尽善尽美,但也尽全力去成为一个平凡却不平庸的人。只是某些时候仍会叹息,为何不早点读懂“平凡”真正的含义。时至今日仍觉与路遥相见恨晚,却感恩先生曾“带”我领略过许多平凡的人不平凡的一生。
七千多个日夜里,我曾无数次探寻生命的意义,无数次循着笔尖流淌出的思绪,描绘我所参与的人间。我那时总是不甘,不甘时间的不返,不甘春去便是秋来,不甘站在平凡与平庸之间的才是最真实的我。
十五岁的我第一次“踏入”《平凡的世界》中,彼时的我或许还不懂,孙少平背后的“孙少平”才是那个“平凡的世界”里最不平凡的人,那时的我也并不明白,真正的平凡并非我所认为的平庸,所谓的失败也不过是只有少部分人才能窥见的成功。
也许当时还太过年少,书中的人和事并未在我的内心掀起多大的波澜。此后那些忽明忽暗填满了我人生的夜色,就如同画布上一道深邃的蓝,像是熠熠繁星背后沉默不语的天幕,当我捧起一汪月色试图照亮沉寂的岁月时,却发现姗姗来迟的拂晓竟是我此后郁郁不得的微光。
又一次拿起笔写下早已失去色彩的文字,我在黑白的交替里,恍惚间回忆起曾经无忧无虑的自己。那时候的我天真地以为日记本上的童话就是终其一生的理想。可在千军万马的桥上,我引以为豪的剑,不过只是一个天真的小女孩用废纸折叠成的“白日梦”。长大后才逐渐发现,世界和生命就像是一片海洋,而我是这片海洋里最不起眼的蓝。
于是我又一次“踏进”了《平凡的世界》,我用几十天的时间,去认清楚了一件过去十几年都不曾看清的事,就是也许在未来某天我终会长大成为一个平凡的大人。在这个钢铁森林里,我唯一的信仰就是我的热爱,热爱的文学,热爱的文字。黑白交错间的“光”才是我一生追寻的乌托邦。
热爱和天赋总是会被时光磨掉棱角。当我意识到我的浪漫主义再也不能在某个热烈的瞬间盛开,就像是有一种什么东西,生生地从我的身体中剥离,连同这最真挚不带一丝杂质的情感,突然无处安放,突然我也就像一池死水一样,永远沉寂下去了。此刻我突然觉得,我也许从来就不是路遥先生笔下那种能够不“平凡”的人。
第三次翻开《平凡的世界》,心境已全然不同,当初那个凭着一腔孤勇横冲直撞的小女孩早已学会内敛,学会不断叩问自己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也似乎更能读懂路遥先生想说的“话”。
只有平凡才能不平凡。
平凡并不是一件恐怖的事,人生是旷野而非轨道,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可以决定未来前行的方向。我总是会反思读书和写作究竟带给了我什么?是那些岁月和距离的呼喊吗?是那些痛苦与挣扎的镜像吗?我从未遇见过的人,却因为他的文字,让我窥见了他全部的人生。总恨相识太晚,又憾难以重逢。
岁月更迭千余日,光阴荏苒。回眸往昔,征途漫漫得失并存,诸如骤失那岁岁年年的情愫,又如夜漫漫品味曲终人散的寂寥,恰似深秋林间落叶铺陈,层层累积,心间虽未至泣血,却也镌刻了淡淡的忧伤,使我褪去青涩与幻想,不觉孤单怅惘。于是我去阅读普通人“平凡的世界”,去寻找与之共鸣的人和事,经久以往,内心那抹失落之色,逐渐被温暖的波澜所取代,平静中涌动着力量,慰藉频频,使我得以超脱过往的桎梏,不再困囿于束缚自己的枷锁里。
“普通并不等于庸俗。他也许一辈子就是个普通人,但他要做一个不平庸的人。”时至今日,我唯一割舍不下就是那在我心头高悬着的,沉甸甸的文字。梦想这个词太宏大、太沉重,当我带着虔诚去审视它时,总会带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功利感。
于是我又开始读书。再一次翻开《平凡的世界》,书中的故事情节早已烂熟于心,但我仍是近乎迫切地去书中探求一个答案,我想问,想问路遥先生,一个平凡的人究竟如何才能过上他所认为的,不平凡的一生。
曾经有无数人问我,你实现你的梦想了吗?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这个问题。就如同一件事,你明明知道你做不到,或者很难去达成,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隆冬里缄默的雪,潮湿的回南天和一个放飞梦想,迷失其中无法迎来白昼的暗夜。直到我很难再听到梦的回响,有多么平庸就有多么失望,我不由得认为也许人生早已注定是这样。
可是,这时候有一个人“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合理的美好的都能按照自己的愿望或存在实现。”所以我学会了接受平凡的第一课——释然,无论结果怎样,平凡的我只要有梦,就注定不会是碌碌无为平庸地走完这一生。
我当然知道理想并非触手可及,在日升月落里,总是因为人声鼎沸迷失方向,学习、工作、生活总让人与梦想渐行渐远。我懂那种无助,想要去抓住却从指间溜走的天真与天赋,只是觉得人生一程,若不能轰轰烈烈地盛放,也至少在荆棘里为自己放声歌唱。
在无数个与文字相伴的日子里,我将梦想融进一字一句,创造的热情填不满空虚的灵魂,所以将所有情感倾注于文字,试图让它们替我实现梦想,替我与世界抗衡。
不可否认的是,我也许终其一生都只能是一个平凡的人,但我却在路遥先生笔下看到了平凡的人不平凡的一生。或许我并不能达到书中人那样的成就,但在我笔下流淌出的一个又一个字,一篇又一篇文章,都在推着我远离平庸,接受平凡。
谁说人的一生就应该是轰轰烈烈的,又有谁规定细水长流不是圆满的人生。我在平凡里追求不平凡,就意味着我永远不可能接受平庸。平凡和平庸向来就是反义词。我也曾经迷茫过、迷失过,但当我与文字做伴时,他们都在无形之中指引着我前进的方向。
我总是带着敬畏心去阅读一本书,我在路遥先生笔下品出了一种深扎在土地里的淳朴与浑厚,就像是一双做农活而生出厚厚的茧的宽大的手掌,在黄土高原漫天席卷着的风沙里,轻轻拭去一个小女孩眼角的泪。敬畏化作了温暖,是在冬日里“燃烧”的柴,即使坐在雪地里,也不觉得寒冷难挨。
或许人生中确然存在许许多多的不甘,不甘于万水千山未曾踏遍,不甘于荆棘塞途通往平凡,可这才是人生。所以当风裹挟着流年向你吹来时,请允许平凡的自己拥抱过去的遗憾、悲喜、期许和未来尚未谋面的挑战、机遇。
那些我创作出来的文字,感谢你们原谅我的平凡。
那些未曾去实现的梦想,希望你们等待我的到来。
谨以此篇,敬赠那段与路遥先生“相识”的旧日时光,敬赠那“平凡的世界”中不平凡的每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