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版 文化

与路遥交往的几个片断

榆林日报 | 2024年03月18日

  时间倒回到20世纪80年代,我和路遥《人生》中主人公高加林一样,高考落榜后,有幸被陕西省第三建筑工程公司招收为农民合同工。当时队部就驻扎在西安市太乙路延河无线电一厂大院内,距离路遥工作的省作家协会,也就几站路。怀着对文学的热爱,我在参加工作不久,就主动去省作协认识了路遥。我俩的交往断断续续,但路遥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现在回想起来,历历在目。

  与路遥相识相知

  那是一个细雨霏霏的秋日,正值我休班的日子,我冒昧来到省作协门房,打问路遥的办公住址。看门房的老头问我:“你是哪里人?找路遥做甚?”我一一作了回答。老头说:“路遥今儿在,外面下雨,他在后院平房看书,你去了就说没看见我,自己偷偷溜进来的,不然他会怪我的。”我欣然答应,一阵儿小跑就找到了路遥。

  见到路遥时,他正在看书,我惶恐地站在他的面前,自我介绍了一番。路遥放下手中的书,认真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点了支香烟,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是清涧人,哪里的?没考上大学?在西安工作?你找我甚事?”我回答:“我是李家塔公社的,咱俩家离得不远。我在省建三公司一处一队工作,找你没事,就是想认识你这个作家,我也喜欢文学。”路遥拿出一个红皮本本,然后带着商量的口气说,“今天外面下雨,你来了,正好我也有了一个采访的对象,我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好不好,老乡?”

  路遥问:“你家几口人?”

  我回答:“原来七口人,我妈去世了,我们兄妹四人,爸爸在县里当炊事员,爷爷和我们住在一起。”

  路遥问:“你妈是怎么去世的?”

  我回答:“1977年农历七月,我妈妈为了在河里捞上两筐泡着的苦菜被洪水冲走,后来在邻村的一个水坝上找到,那时妈妈只有38岁……”说着说着我哽咽了。路遥一直在抽烟,右手不停地在做笔记。看到我伤心地哭了,他说:“哎呀,你也和我一样,天生是个苦命的娃娃。”

  路遥问:“你会不会受苦?”

  我回答:“会,一般农民会干的,我都会干。”

  路遥问:“你都干了些甚活?”

  我回答:“掏过荒地、提过泥包、背过石头、收过麦子、打过场、砍过柴,还有很多。”

  路遥问:“你先说一说背麦子的感觉。”

  我回答:“正是夏季,骄阳似火,爸爸领我去离家很远的山里收割麦子。快到中午了,爸爸和我背着麦子,要翻过几架山才能回到家里。爸爸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太阳一晒,浑身冒汗,但是不敢休息,生怕歇着碰掉了麦粒,一直背到沟下有水的地方才喝口凉水,把麦子背到了场上,那是很累人的。”

  路遥问:“你再说一说背石头的感觉。”

  我回答:“背石头第一感觉就是石头压在背上有一股刺骨的冰凉,因为上衣穿一件单布衫,二是人小石头大,压得腰都直不起,背几回就软得动不了了。”

  路遥说:“真的,我也背过石头,就是太沉了。”路遥熄灭了烟,不再问了,接着说:“时候不早了,你还得回去,咱俩认识了,以后有时间再来,我愿意认识你这个老乡,你在单位好好干,注意安全,争取转正,以后能留在西安就好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我走回去的路上,心情格外高兴。路遥这个清涧老乡平易近人的品质,深深地打动了我,我暗自发誓,一定要向他学习,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一名作家。

  路遥支持我写作

  认识路遥之后,只要有休息时间,我就去找路遥,他的门上经常挂着一个“请勿打扰”的纸牌。我俩约定,只要白天他在家里休息,我就轻轻地在门上敲三下,再等一会儿,路遥就会把门打开。有一次,我将路上买的半斤水饺递给他,他很高兴,没一会功夫就吃完了水饺,然后点了一支香烟,使劲地吸。他和我交谈,总是习惯拿出那个红皮本本,在上面认真地记着我说的话。

  一次交谈中,我告诉路遥,听说西北大学要创办一个青年作家班,招收学生,我想报名,但是有一个条件我不具备,就是报名的人必须是省级会员。路遥听后,马上动笔给当时在省文化厅任职的马少亭写了封信,然后又给西北大学中文系教授刘建勋写信,希望在同等条件下对我给予照顾。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我还是未能参加学习。那天西安下着大雨,我站在西北大学的校园里泪流不止。工作的艰苦、生活的压力,并没有浇灭我热爱文学的梦想,我利用业余时间不停地读书、不停地写作。

  我将文学视为神圣

  后来,我返乡务农,每天在地里刨食,晚上在煤油灯下写作,可我不敢沉沦,坚持向报刊、电台投稿。1989年10月,我被原华能精煤公司大柳塔煤矿招聘为宣传干事,两年之后,我成了央企的一名正式干部,继续从事新闻宣传工作,业余时间坚持文学创作。先后在《人民日报》《诗选刊》《延河》《阳光》《中国作家》《工人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数百篇,先后出版了诗集《人在旅途》《神圣的煤》《大地之光》《盛开的乌金花》《一座山的高度》,散文集《思想家园》,中篇小说集《峡谷太阳》。其中有两本诗集获得了中国煤矿文学乌金奖,两本诗集入围第五届和第八届鲁迅文学奖。我也曾荣获“全国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称号。

  路遥去世一周前,榆林市文联原副主席张泊给我捎话,说路遥病重,住在西京医院,想见我一面。于是,我赶紧从神木出发,来到西安。省作协的远村领我去了医院,路遥见了我,一脸惊喜地握住我的手,说:“你咋才来?”我说:“知道得有点晚。”路遥说:“听说你转了正,则闹好了,我可想你了,等这次出院后我想到你那里,住在宾馆里,创作比《平凡的世界》更大的长篇,你支持我吗?”我说:“没问题,一定大力支持。”拉了几分钟的话,护士就催我出去,谁料从此天人永隔。每当想起路遥,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他慈祥的面孔。

  路遥一生扎根人民、歌颂人民,实现了作为人民作家的梦想,作为他的朋友和学生,我没有任何理由不向他学习。路遥精神永放光彩!追求文学永远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