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版 文化

年味儿

榆林日报 | 2024年02月08日

  年味儿,就是过年的味道。年味儿是具象的,也是抽象的。年味儿不仅仅是年茶饭的香美滋味,更是年节风俗所蕴含的传统文化味道,这种味道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能让人强烈感受到、深深体会到。

  年味儿一进入腊月就开始在庄前里后发酵、弥漫了,并且一天比一天浓重,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嗅吸、感觉到。

  腊月,是一年中传统文化最集中、最鼎盛的月份。此时虽说是寒冬腊月,可寒冷不仅挡不住年味儿的蔓延,还加速了传统民俗的薪火相传。从月初的缀枣腊排排,到腊八节的熬煮腊八粥(或焖饭),以至后面的赶年集、办年货、祭灶、扫尘、糊窗、祭祖、碾米糕、剪窗花、写春联、挂红灯,直到除夕做年夜饭、看春晚守岁,人们一直在忙碌,一直处于迎春的亢奋状态中,只有正月初一吃过饺子,才会身心放松,完全歇息下来。

  年前,男人们忙着杀猪宰羊斩鸡,要不就去赶年集。赶集时,顺便带些富余农副产品,如红葱、萝卜、南瓜、豇豆、旱烟、扫帚、芡面、辣椒面等,卖完后买回调料、粉条、鞭炮、干果、春联、窗花、灯笼、香纸、烟酒、菜蔬,没有置办下猪肉羊肉的,还要割猪肉买羊肉,也会提一两条鱼回来,以应“年年有余(鱼)”的俗语。有的还到理发店顺便理个发,俗话说,有钱没钱,新头过年嘛!如果是村庙上的鸠首(执事),还要筹划来年正月里的庙会社事,或组织秧歌队在新正上月红红火火闹春。

  腊月集市上,最抢眼、热闹的就是卖对联、窗花、灯笼摊点,火红的对联、窗花铺得满地都是,大幅的则靠墙壁悬挂着,组成红彤彤的对联阵列,与悬吊在绳索上的一个个大红灯笼相互辉映,把集市的气氛烘托得热烈、红火,极具节日色彩。过去,年三十前两天,是写对联、剪窗花、糊灯笼时间,凡会写毛笔字者,除给自家编写对联外,还给左邻右舍代写,邻家则拿黄馍、黄酒、青菜酬劳。现在,人们过年贴对联,大多到集市上购买,虽说联语并非自己之心声,可字句都吉祥、喜庆,也足可慰藉心灵。这两年,每到腊月,市县文联就组织书法协会会员“文化下乡”,送对联、送温暖,银行、通信等行业为吸引客户,也赠送对联、灯笼。虽说如此,可卖对联火红的摊点仍是腊月集市上的一道耀眼风景。

  到了腊月二十三这天,中午一过,家庭主妇们便擀起了杂面,男人们则操起菜刀,在案板上切起羊肉来,窑洞内就响起了“嗵—嗵—”的擀面声与“叮叮当当”的刀案声。这个时候,孩子们便自觉操起扫帚,清扫起院子来,一时间,院子里扫帚挥舞,尘土飞扬,有的孩子被尘土呛得一阵阵咳嗽,可仍挥帚扫尘不止。待把院子打扫干净后,就提上筐子与斧头,到河湾里去凿冰。凿回的冰块作为一种祭品,分别贡献到天地、土神、门神、灶君、青龙(石碾)、白虎(石磨)等神位前。给神祇贡献上冰块后,杂面也就煮熟了,这时间,孩子们都顾不上贪玩了,钻进各自家的窑洞,埋头享受起那香喷喷的羊肉臊子调杂面来。吃罢杂面,天也便黑了。大人们在灶神前燃烧起了香楮,孩子们便跪下给灶君磕头,随着一阵爆竹声响起,“灶马爷”就起程“上天言好事”去了。据说,“灶马爷”上天述职后,会在大年这天返回人间。所以,人们会在大年三十早上燃放爆竹,恭迎“灶马爷”“回宫降吉祥”!

  腊月二十四为除尘日。除尘就是大扫除,即净化优化美化家庭环境,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除旧布新。过去,陕北人多居住的是窑洞,除尘时,不光要用扫帚把窑洞刷扫得干干净净,还要卷起席子把炕上的尘土扫净,用铁勺把炕道内的灰烬掏光,用笤帚把旮旯里的垃圾全都清理干净。之后,用湿抹布把窗台、炕棱、灶台、石床、箱柜、挂镜、水缸、菜瓮等,全部揩拭得锃光发亮,让窑洞变得窗明几净,一片洁净清爽。过年时,似乎所有妇女都成了“爱好人”,就连平时邋里邋遢的懒婆娘也不例外。是的,过年是承上启下,辞旧迎新,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此良辰佳节,家家户户都愿焕然一新,旧貌变新颜,谁家也不会马马虎虎敷衍了事。

  打扫房子的同时,要把窗户上的旧纸撕扯掉,重新糊上白生生的新麻纸。有的人家还会用棉团蘸蓖麻油涂抹每一格窗纸,经麻油浸染过的窗纸被太阳一照,就像玻璃一样明亮。不仅如此,还要用五色纸剪成三角状,在窗格上拼出几何图案来,使窗户不仅焕然一新,而且有了缤纷色彩。糊窗户时会顺便糊一下灯笼,并给灯笼底部和四周粘上用色纸剪成的“云钩儿”,还要给灯笼贴上小剪纸,或者写上“灯光普照”字样。

  年前,妇女们平时干农活的手猛得不再粗糙,一下子变得十分细腻灵巧了,拿起剪刀,折叠红绿彩纸,低头略一思索,就飞快剪了起来,只需一会儿工夫,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就从剪刀下蹦跳岀来,一双蝴蝶就在纸面上翩翩飞舞,一棵鲜活白菜就在手掌中生长出来,一朵牵牛花就会在剪刀尖儿上绽放开来……陕北《上头歌》中夸奖新媳妇“养女子,要巧的,石榴牡丹冒铰的”,其实何止石榴牡丹,一切花虫鱼鸟以及生活物什,都能别出心裁“冒铰”出来。有的妇女不仅给自家剪各种各样的窗花,还帮左邻右舍剪,把别人家的窗户也打扮得花红柳绿、春意盎然,一派喜气洋洋!

  腊月里,妇女们最忙碌。除过做年茶饭、收拾房子,就是洗衣服、被罩、床单、枕巾,还要洗买回来的猪肉、鱼、萝卜、莲藕、白条鸡。正如鲁迅先生在《祝福》中所写的那样:“杀鸡,宰鹅,买猪肉,用心细细地洗,女人的臂膊都在水里浸得通红。”清洁了卫生,还不忘到理发店去美容美发,催促丈夫和孩子们都去理发店“旧貌变新颜”,焕发精神,焕发容光。

  其实过年就得忙碌些,忙碌才有过年的节奏感与意味。如果所有年货都在集市上买,自己不亲自动手制作,不慌不忙,时日平板如故,这年就和平常的日子没有两样。就拿蒸馍来说,过去既蒸白馍,又蒸黄馍。白馍顶上,不是镶嵌一颗红枣,就是点染两个红点,以显喜庆与吉利。不包馅的大黄馍上也要镶嵌大红枣。除了营造年茶饭,还要粘糊插香角儿、剪铰窗花、制作祭灶君的“枣山山”或“糖瓜瓜”,这些活计虽说繁琐,但极有趣味,一点儿也不感琐碎与麻烦,反倒觉得这正是过年的乐趣与滋味。

  除夕夜,当象征团圆美满的年夜饭吃过之后,家庭主妇将剩菜剩饭收拾停当,把所有碗筷洗刷干净,家庭里的所有成员便全都轻松下来,再不为过年而忙碌,仿佛这年已不经意间就过去了。于是,有的看起了春晚,有的搓起了麻将或下棋,而家庭主妇则会将几个油馍、几片油糕放在锅中的甑片上,有鱼的还会放一条整鱼,祈愿来年饮食有余,日子就像芝麻开花—节节高。细心人家还会不断观察香炉中的香炷是否快要燃尽,当发现香炷已快燃尽时,就及时虔诚地点上新的,让香火永远保持接续,直至凌晨交子时分。交子之后,便不再守岁,一家人拥衾入睡,在睡梦中迎接新年的第一缕曙光,迎接新的一年到来!

  除夕晚上,大人会叮嘱孩子不要四处乱跑,大人们也不随意到左邻右舍家走串,即便走串,回家时忌讳回头后顾,走到自家门口时,需停顿一下,抽烟的会站下点燃一锅烟,不抽烟的会拍打几下衣裤,还要跺跺脚,认为身上所粘邪气全抖干净了,这才揭帘推门进屋。胆子大的,是夜会到附近观察每家每户的灯笼,看谁家的明亮、谁家的昏暗,发现谁家的灯笼光焰闪烁不定,或明或暗,甚至无故熄灭,就认为谁家来年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陕北人习惯把锣、鼓、镲、钹、唢呐,甚至炮仗等能发出声响的器物称为“响器”,把新正上月秧歌队挨家逐户“谒门子”(沿门子、拜门子)称为“动响器”。民间认为春节在院子里动一动“响器”,既可除秽驱邪,又能使新的一年四季吉祥、满年顺心。如果不闹秧歌,哪怕来一个讨乞者在院子里燃放几个爆竹、打一阵子“莲花落”,也算是动了“响器”。也就是说,从大年初一至十五元宵半月间,院落里宜红火热闹,忌静悄黯然。过了元宵节,就不怎么讲究了,认为“年”大体上也就过完了。

  陕北人习惯把除夕称为“大年”,把正月初六称为“小年”。过“小年”一如过“大年”,早上也要吃油炸食物,到了晚上,也要吃年夜饭、放炮仗、吊灯笼。到了初七“人七”日,像过大年初一一样,也要吃饺子。顺便说一下,陕北人从来不把腊月二十三称“小年”,只称那天为“送灶马爷日子”,正儿八经的“小年”就是正月初六。重复过“年”这一习俗,是农耕文化产物,为的是把年拉长,让人们多享受一些年生活与年滋味。过罢“小年”,人们就期待元宵节了,待正月十五一过,传统意义上的“年”也就算过完了。剩下的正月二十三与正月月尽以及随后的二月二,都是“年”的尾声与余音。至此,“年”就完完全全收声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