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9月,与横山区党项文化研究会文友们一起,从陕北高原出发,驱车数千里,沿河西走廊转了一圈。在游历山河、谒访寺庙佛窟、参观各地博物馆中,领略华夏多民族融合的人文辉煌,追寻曾经兴盛一时的西夏历史,探究党项人的社会管理、宗教信仰诸多奥秘。十多天里,走过当年的西夏重镇武威(凉州)、张掖(甘州)、酒泉(肃州)、安西(瓜州)、敦煌(沙州),又北上内蒙古阿拉善盟额济纳旗,考察黑水古城。返程途中,于阿拉善盟巴彦浩特留驻一宿,一为长途歇脚,二为顺道一觑清代的“漠北重镇”——定远营。
清晨从内蒙古最西端的额济纳旗出发,一路疾驰缓行,穿越沙漠、戈壁、干草原,行程四五百公里。眼看斜阳西下,担心于下午5点前难以赶到目的地,错过参观阿拉善博物馆的机会。同行的方志办雷主任,联系上当地某位旧识,看他能否通融博物馆,延迟一下闭馆时间。电话打过去,不意竟传到了阿拉善盟政协。当一行人到达定远营时,盟政协的几位同志已在路旁等候。在他们的导引下,大家于暮色渐浓中,不仅参观了阿拉善博物馆,还浏览了琳琅满目的“大漠奇石文化博物馆”,对当地的历史文化有了粗略了解,也为“阿拉善”的蒙语含意“五彩斑斓的石头”留下了鲜活印象。
晚餐时间,餐桌上的地方美味骆驼肉、山羊肉、牛肉和多种山野特色菜,尽显主人的待客热忱,也在彼此交谈中,了解了当地的经济文化、市容民情,了解陕北榆林蒙汉文化交融的历史与现实。阿拉善是中国著名的“驼乡”,榆林历来被誉为塞上“驼城”,不经意的谈笑间,初次遇面的主人与来客,倏然间有了“知友”“夙缘”的感觉。
第二天早晨,按计划,在参观定远城王爷府后,我们就启程去银川。
始建于清雍正十年(1732)的王爷府,是阿拉善和硕特旗王爷的官署和居住地。高大的城墙、巍峨的城门楼、威武的官署厅堂和若干个四合院居室群体,俨然有明清北京城的建筑风范,因此有“小北京”之称,这似乎与榆林的卫城、四合院有相通之处。“文革”期间,王府花园等古建筑受到损毁。2011年后,当地政府做了恢复重建工作,现在已经成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和4A级旅游景区。
王府展出的图文资料显示,定远营最初是由川陕总督岳钟琪奏请清廷批准后,于1730年建成的兵营。1731年,雍正皇帝将其赐予阿拉善和硕特旗扎萨克多罗郡王阿宝。1732年,阿宝将王府由紫泥湖(今阿拉善左旗锡林高勒镇境内)迁至定远营,从此就成为阿拉善旗旗府。后来经过历代王爷增广营造,延福寺、王爷府、王府花园等系列建筑,构成一个蔚为壮观的宫苑群体,也成为清王朝“扼瀚海,控漠北”的一座重镇。大革命时期,定远营是西安与莫斯科之间红色国际交通线上连接外蒙和苏联的重要通道;抗战时期,此处是阿拉善前往外蒙古和苏联的国家备用秘密交通线。1949年9月,阿拉善旗和平解放,定远营成为阿拉善和硕特旗人民政府驻地。1952年,经中央人民政府批准,改称为“巴彦浩特”,意为“富裕之城”。算起来,定远营从建成到现在,已经有290多年的历史。
世袭此地的王府家族,系成吉思汗胞弟哈布吐哈萨尔的后裔,真正的蒙古“黄金家族”。清初,因配合朝廷平息噶尔丹叛乱有功,康熙三十六年(1697),部落首领和罗里被清王朝册封为阿拉善扎萨克郡王,管辖和硕特部落。此后,其子孙世袭阿拉善亲王,先后有九代十王执政,其中七代亲王是皇室驸马。
第九任阿拉善亲王是塔旺布里甲拉(俗称塔王),统管阿拉善和硕特旗政务。其辖区包括现在的内蒙古阿拉善右旗、阿拉善左旗、磴口县、乌海市的乌达区等,旗境西部与额济纳旧土尔扈特旗接壤。阿拉善和硕特旗与额济纳旧土尔扈特旗设立于康熙年间,为直属朝廷理藩院管理的特别旗。1949年两旗和平解放,后来都划归阿拉善盟。
额济纳土尔扈特旗境内的黑水古城,曾是西夏十二监军司之一的黑山威福司治所,属西夏王朝西控大漠的屯兵重地、国防屏障和重要的农牧业基地,也是元代河西走廊通往岭北行省的驿站要道,地上地下留有众多文物。蒙古人灭西夏后,将西夏的史志记载和历史文物销毁殆尽。黑水城由于地处巴丹吉林沙漠边缘,气候干燥,水源短缺,城内外大量的地下文物,历经数百年还保存完好。1908年至1909年,俄国探险家柯兹洛夫曾在这一带盘桓踏勘,考察地下文物。1909年春夏间,柯兹洛夫在黑水城发现并掘掠西夏至元代各类文物40驮24000多卷、唐卡珍品500余件,盗运回国,其中西夏文物占了极大比例。这批文物运抵俄国圣彼得堡东方研究院后,曾引起俄国皇家地理学会的震撼和国际学术界的极大轰动。有资料显示,这个俄国探险家当年和阿拉善塔旺布里甲拉亲王颇有交情,他曾经是塔王的座上客,在发掘、盗取黑水城文物前,塔王是知情以至默许的。这也是我们在黑水城考察后,特意取道阿拉善并造访定远营的原因之一。
定远营王爷府引起我们关注的另一个原因是,1949年9月阿拉善旗和平解放后,这里曾是阿拉善旗人民政府所在地。陕北横山籍革命英烈曹动之,就是在1950年3月,为摧垮集聚于阿拉善境内的宁、蒙、甘等地国民党残余势力,巩固新生的人民政权,而接受组织安排,由宁夏军区调任阿拉善旗工委书记兼保安总队政委的。当年的7月30日,中共宁夏省委第一次党代会闭幕后,曹动之由银川返回定远营途中,于7月31日清晨在贺兰山樊家营子山口,遭遇郭栓子匪徒伏击,与两位警卫员一起壮烈牺牲,年仅44岁。
曹动之的牺牲,是革命事业的重大损失,是战友们的心头恨憾,也是陕北革命老区以至横山乡亲们长久难忘的哀痛。站在高大的阿拉善王府门前,联想到曾经在这里工作战斗过的曹动之,心底不禁一阵怆然。盟政协张主席体察细微,从简单的对话中,听出陕北老乡对烈士的深厚情感,随即提出专程陪我们于去银川的途中,到贺兰山烈士殉难地看一看。这个临时决定,令人欣喜,同时也满怀歉意。
贺兰山附近都是石子便道,众人换乘抵达国家森林保护区贺兰山西麓,大家踩着满地碎石,步行上山。
登上一座山头,驻足向下俯瞰:高耸起伏、南北绵延的贺兰山在这个山头北侧有一个峪口,峪口西部呈向外开放的喇叭形,东部连着山体的地方重峦叠嶂,看不见路径。随行同志指认:这个喇叭形的沟口叫樊家营子,当年设有一个哨卡;顺山口向东,有一条小路,是阿拉善和银川之间的一条重要通道。1950年7月31日,曹动之和两个警卫员顺着这条间道策马穿越贺兰山,就是在这个山口,遭遇已经哗变的郭栓子等匪徒伏击,寡不敌众下牺牲的。张主席特意带来了望远镜,镜头下的樊家营峪口一清二楚:一条小河呈“S”形流出沟口,南岸凸出的河滩上,一通高大的白色纪念碑和一圈汉白玉栏杆,围成一个规整的烈士陵园,是当地政府专为曹动之和两位战友营建的。陵园南侧二三米处竖有一个白色小碑,标志曹动之当年牺牲的地方;西侧十多米处又一白色小碑,小河斜对面的坡地上也有一个同样的小碑,分别标明两个警卫员的殉难处。明艳的阳光下,草木稀疏的河谷里,一大三小纪念碑白得刺眼,不见烈士躯体,也能想得见当时现场的惨烈,甚至能想到枪弹的呼啸和匪徒们狂妄的叫喊。
回顾曹动之44年的短暂人生,有二十大几年在枪林弹雨中度过。他十几岁时就是横山一高和榆林中学闹学潮的骨干;二十岁加入中国共产党,在长城沿线的蒙汉交界地组建起陕北第一支农民游击队,创建了农村革命根据地;此后历任红二十二支队队长兼政委、蒙汉游击队政委、中共乌审旗工委书记、伊盟军事部长兼骑兵营营长、三边骑兵团团长,以及宁夏省军区副参谋长等众多职务。他是陕北和伊克昭盟人民武装的缔造者,是这一区域政治、军事的重要领导者、指挥者,是内蒙古民族工作、党建工作的创建者,伊盟、宁夏、阿拉善旗党的统一战线工作的开拓者,为革命做出了卓著贡献。他的骁勇善战远近闻名,多少九死一生的“鬼门关”都曾胜利脱险,最终却倒在几个蟊贼的枪口下,倒在抬眼可见定远营旗工委的地方,实在令人痛惜!他在陕北带领蒙汉兄弟打游击时,一匹枣红马纵横驰骋,像一团随处滚动的火焰,燃起一片燎原之势;后来率三边骑兵团进击宁马,高大的黄骠马随着解放大军,如狂飙飓风般横扫宁夏平原,迫使马鸿逵退出历史舞台。没想到在新中国刚诞生的清晨里,竟于这个蒙语寓意“野马”的贺兰山下,黄骠倒地,将星陨落!从此,他的一道精魂和贺兰铁骊融为一体,矗立人间,让人们在瞩望中怀念和遐想。
山顶有一条通达沟底的羊肠小道,是每年清明节当地干部群众为烈士扫墓踩出的。张主席征求意见:是否下山到跟前看一看?他说,估计来回得一个小时。
烈士牺牲已经有73个年头了,今天能到他的献身之地就近观望,已经是十分难得;如果能到陵园祭拜,自然再好不过。但是,看着满山坡滑溜溜的碎石,还是犹豫了——这不同于陕北的黄土小路那样黏实好走,我们这伙人上下山一个来回,可能要耗费更多时间。尽管机会难得,再来不知何年何月;尽管一路上就有瞻仰烈士陵园的心愿,但是,看着时间已近正午,考虑到再多留连,会影响阿拉善朋友们的正常作息时间,也延误我们去银川的行程,只好满怀歉意地辞谢。在去银川的高速路口,与朋友们挥手告别。
汽车辘辘东行,身后一抹青黛的贺兰山渐渐隐去。一次不速之访就此结束,只是因为民族友谊和政协情怀的加持,山那边“五彩斑斓”的阿拉善和那条石子小路,从此会植入记忆,成为一份挂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