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版 文化

碾子

榆林日报 | 2023年12月04日

  老家的院子里有一台石碾子。

  这台石碾子年代已久。村里人一辈又一辈续着,从来没人追问考究过石碾子和石碾盘的来龙去脉,谁也说不清楚它是什么时候安在那里的。

  令我好奇的是,不知先人们是从哪里选来这么一块大青石,用什么样的方法把一块长二尺见方的青石先凿成重300公斤的圆柱体,然后从中间凿通贯透,穿过一根结实耐用的木碾杆,一头毛驴或者一头牛,甚至是两个人就可以顺时针推着碾子在青石碾盘上滚动旋转起来。

  粮食是人类生存的根本所在,由此产生了众多用具,进而影响粮食作物的传播和人口的增加。这些用具经千百年来的传承演变,已经完全符合力学原理,显示出过去能工巧匠对万物之理的探究和理解是多么深奥。

  我经过查阅相关资料得知,石转磨发明于春秋,最早出现于东汉,这大大促进了小麦在北方的传播,随之石碾子也应运而生。抚摸着浑重的碾磙,遥想先民追求美好生活的辛劳和智慧,敬仰之情油然而生。

  过去,生活条件好一点的庄户人家就在自己院子里安装一台石碾子。而没有碾子的农民,只能去有碾子的邻居家去磨面。所以,在农村,碾子同时还是村民之间情感沟通维系的纽带。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在老村静静的时光里,石碾子转动,一圈又一圈,“咯吱咯吱”的声响中,谷物慢慢被碾轧成粉末,我们吃着它舂出来的五谷杂粮,也慢慢长大了。听着碾子“咯吱咯吱”的声音,悠久而沉重,仿佛横贯在悠远的岁月中一曲亘古不息的歌谣。

  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石碾子不仅是山区农村碾轧五谷杂粮的一种生活工具,也是乡亲们一年四季扯东拉西、互拉家常的好地方。许多奇闻笑谈,都从这里一传十、十传百,传遍了家家户户,也沟通了村里村外的好多消息。

  石碾子最繁忙的季节,当属寒冬腊月里了,家家户户都要用碾子来碾轧米面准备过大年,从清晨到日落,捂着眼罩的毛驴哒哒的蹄声和着碾子咿咿呀呀的清唱一直响个不停。

  在人们普遍食不果腹的那阵子,供应粮是红薯片,不碾碎无法食用,石碾子就帮了大忙。人们先用碾子把大块碾成小块,再在石磨上磨成面粉,这就相应地加重了毛驴的负担,各家争石碾子争毛驴使用的事时有发生。这时,队长只能统一指派使用人家,轮不到牲口的人家只得靠人去推,尽管饥肠辘辘,汗如雨流,也不得不一圈又一圈地挪动脚步,这时的石碾子失去了咿咿呀呀的清唱,发出的是“呜——呜——”的哭声。

  随着时代的变迁,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生活方式也发生了转变,石碾子逐渐退出了人们的视线,成为一种历史物件,取而代之的是城乡各生产小队的磨坊。这里有电动脱粒机和粉碎机,生产效率极大提升,过去人工一天推碾子磨面才能完成的工作量,在这里一会就磨好了,受到了广大村民们的特别青睐。于是,有需要磨面和给谷物脱粒的村民都集中在了一起,有时候还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再后来,政府在粮库所在地办起了面粉加工厂,农民可以在给政府交售公粮的同时,把需要磨的麦子直接兑换成面粉,省去了排队磨面的时间,村里的磨面粉碎机和脱粒机也退出了人们的生活视野,成为后来在博物馆才能看到的旧物件。

  小时候,碾子既是我和小伙伴们玩耍的地方,也是我学习的大课桌。石碾子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伏案在碾子旁,聆听春夏秋冬从耳畔掠过的季节,感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生活艰辛。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间,我离开故乡已经二十多年了。老家院里的那台石碾子,虽然历经风雨,仍然孤零零地卧在破碎的碾盘上。碾道长满了杂草,堆积了乱石,但它默默地伫立在那里,守护着自己的岗位,等待着人们需要碾物的时候,再次欣喜地发出咿咿呀呀舒缓而又低沉的声响。

  石碾子转动着的不仅是一部斑驳陆离的沧桑村史,还是一首清醇和苦涩的乡村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