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暴风雨过后的清凉午后,我来到石峁遗址,现场感受千年遗址独特的文化底蕴和厚重的历史。
经过毛乌素沙漠南缘,走过秃尾河,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盘旋上升,眼前掠过的是沟壑纵横中的满山榆树。盘山公路尽头的山顶上,耸立着石峁遗址的宏大外城,里面垒着无数青褐色石块,这便是距今4300年、我国已发现的龙山晚期到夏早期时期规模最大的史前石筑城址。
走到石峁遗址门楼前,看到拐进遗址方向的灰色路面突然变成了黄色,陪同参观的高家堡镇刘骁月副镇长说,这是用跟小米颜色一致的黄色陶瓷颗粒铺成的路面,因而被大家称为“小米路”。“小米路”沿途两侧依次矗立着20组反映先祖生活、劳作、狩猎等各类场景的铸铜雕像。
沿着黄灿灿的“小米路”前行大约一百多米,赫然看到第一组雕像。这组雕塑表现的是先祖修建房屋的场景,石砌的地基,木头搭建的房梁,茅草覆盖、形状如伞的屋顶,一幢土木石结构的房屋即将建成,一个个家庭、家族、部族汇聚成石峁这个超大型聚落。石峁古城地处秃尾河和洞川沟交汇的台塬梁峁之上,四千多年前,这里温暖湿润、林草茂密,土地肥沃、宜耕宜牧,石峁先民在台塬梁峁上搭建房屋,营建聚落,在原野上耕耘播种,狩猎放牧,种麻养蚕,繁衍生息。石峁遗址发现许多石砌房址、窑洞式住房、院落门址、灰坑等遗迹,都是先民们安家生活的记录。
这20组雕像分别展示了先祖绘制壁画、打磨石器、石上刻画、用玉璇玑观天象、吹奏口弦琴虔诚祭祀、营造石屋安居乐业、骨棍算筹分配交易、逐鹿狩猎、先进的犁耕、协和万邦四方朝拜、频繁祭祀祈福、据河为塞采石筑城、精美石雕镶嵌入墙、牛胛骨占卜裂纹问天、物物交换各得其所、制作骨器、制作玉器、骨笛声中轻盈环舞、制作陶器、纺麻缝衣等场景,每组雕像都用中、英、韩、日四种文字分别介绍了场景和历史。
沿着景区6.3公里的内环“小米路”,参观了石峁遗址已发掘的部分区域,脑海中不断合成先祖生存和娱乐的一幅幅画面。据石峁遗址管理处规划建设科张政科长介绍,黄色的“小米路”看起来也很有黄土高原的地域特色,表达出先祖生活的美好意境。绿树丛中的一抹小米黄,在满目青山中相当惹眼,使这四千年前的遗址在今天焕发出丰富而新奇的景观效果,更能吸引参观者强烈的关注和探寻欲望。
石峁遗址的发掘雄辩地证明了,早在4300年前,这里就有了人类的文明生活。石峁遗址的核心高台状区域是皇城台,而当地人一直称之为“黄城台”,黄色在当时先祖的生活中代表着尊贵。出土的小米也是黄色,小米是陕北盛产的主要作物。黄色与周围黄土高原的色彩非常协调相融,显得自然亲切。这条路铺成小米一样色彩的黄,让遗址也变得活跃起来,仿佛又要迎来一个崭新的时代。
站在石峁古城的制高点外城东门观景台,放眼远眺,皇城台及整个石峁遗址风貌尽收眼底,黄色的“小米路”一直依外城墙延展。观景台的造型做成玉璇玑的形状,让观者更加清晰地体验先祖观天象的极大智慧。站在梁峁之上,吹着舒爽清新的风,看着默默无语的远山、大漠古堡和古长城,脚踏着四千年遗址,叩石问史,不断追寻远古石城对华夏文明深情的表达,深感先祖的睿智伟大。
石峁遗址位于陕西榆林神木市高家堡镇石峁村的秃尾河北侧,地处陕北黄土高原北部边缘、毛乌素沙漠南缘、黄河一级支流秃尾河及其支流洞川沟北侧交会的北纬38度,海拔1300米台塬梁峁之上,距高家堡古镇东3公里。高家堡古镇是明代长城沿线重要营盘,河套地区进入关中地区交通要冲,有584年的历史。四千多年前的黄土高原,石峁先祖在这片沃土创造了灿烂的文明。
石峁遗址属于中国北方地区一个超大型中心聚落,已经成为早期城市并具备国家形态,可能是夏早期中国北方的中心。石峁初建于4300年前,废弃于约3800年前,城内面积约425万平方米,相当于6个故宫。石峁城由皇城台、内城、外城三重城垣组成,建筑规模宏大,设计精妙,气势恢宏,构筑精良,聚落结构清晰,年代序列完整,出土文物丰富,震惊世界。外城东门被誉为“华夏第一门”。
皇城台修建于龙山中期或略晚,位于城址中部偏西,三面临崖,南北两边是深沟,在西端合二为一,只有东北边跟其他山峁相通,主要通道是一条直通东门的缓坡道路,称皇城大道。内城墙以皇城台为中心,向东北方向展开,呈环形带状,远远望去,像斜挂在山坡上。外城墙以东门为中心向四周合围,依山势、地形蜿蜒而去,紧紧包裹着内城。城墙外是深沟,将石峁城闭合起来,形成相对封闭的独立空间。整体呈顶小底大的金字塔状,被英国《每日邮报》誉为“中国的金字塔”。皇城台的核心地位,标志着石峁城在中国北方地区社会复杂化进程中区域政治中心和宗教中心的双重角色。
三千年中国看西安,四千年陕西看石峁。上古生产力极低,石峁建筑的精确和美观,让现代人惊叹。石峁遗址改写了很多记录:
目前,国内发现最早的瓮城是西汉昭宣时期(公元前87年到48年),位于甘肃居延甲渠侯官治所坞门外。石峁遗址瓮城的发现,把瓮城建造技术提前了2000年。
石峁在墙体上使用纴木的具体实践比历史文献中对纴木的记载早了3000年左右,是城建技术中伟大的创举。此前,学术界认为纴木最早出现在汉朝。
石峁古城址发现的马面,堪称马面的鼻祖,这一发现使我国城墙建筑的历史提前了2000年。
外城东门位于遗址区域内最高处,由“外瓮城”、两座包石夯土墩台、曲尺形“内瓮城”“门塾”等部分组成,东门址的门道呈东偏北约31度,朝向4000多年前夏至日出的方向,这一结构表示石峁人已经拥有了完善的测量工具和计算方法,掌握了观象授时及农耕稼穑等天文历法知识。
皇城台还出土了23件骨质口簧,这是世界上年代最早的口簧实物,也是口弦类乐器的祖型,被称为人类拥有的“第一件乐器”,先祖期待能用之沟通神灵,这是目前已知世界范围内出土数量最大的一次口簧,是世界音乐史上的重大发现。
石峁古城墙藏玉再次改写了历史,玉质建筑不是古人的臆造和杜撰,而是以穿插或者装点着玉器的建筑作为原型被神话再造的结果。这些玉器是被石峁古人事先埋藏在墙体里,作为建筑的一部分被保留下来。石头里埋玉的现象,古今中外,史无前例,成为石峁玉器的重要特点。这与先祖崇尚玉石辟邪、让城池固若金汤的观念有关。石峁玉器的材质有墨玉、玉髓、黑曜石、石英岩、大理石岩、蛇纹石岩、碧玉和酸性硅酸岩等,材质来源几乎涵盖了中国大部分玉石产地,器型和做工融合了其他文化遗址的优点,石峁或许就是“玉石之路”的源头。这些玉器可能来源于交换、纳贡、掠夺,不管是哪种来源,都足以证明4000多年前石峁王国雄厚的实力。
在内瓮城石墙根底部的地面上,发现了成层、成片分布的壁画残块300余块,其中最大的一块约30厘米见方,部分壁画还附着于墙体上。历经四千多年,这些壁画色彩依然鲜艳。这些壁画以白灰面为底,以红、黄、橙为主色,细黑线勾边,绘出菱形方格纹、勾连纹等几何图案,系中国古代美术考古及艺术史的重大发现。石峁遗址所展现出的文明程度,超乎人们的想象。
壁画由颜料层、白灰层和草拌泥层构成,颜料包括铁红、铁黄、绿土以及炭黑,白灰的成分为碳酸钙,其中铁黄颜料,应该是中国历史上首次使用。至于绿土,一般认为提取该种颜料的海绿石,来源于水深100-300米的浅海,而石峁遗址地处黄土高原腹地,距离海洋较远,绿色颜料从何而来,至今仍是一个谜。
石峁先民在绘制壁画时,先以阴刻线起稿,再以不同颜料绘制图案。而中国有关最早使用起稿线的记录,出现在唐代壁画的绘制里。石峁壁画在制作工艺及绘制技法上均与汉代及其以后的壁画相似,这表示,石峁人已经具有相当的绘画艺术修养。石峁壁画是研究中国壁画发展史、早期壁画艺术特征和制作工艺的重要实物资料。
目前已发掘部分仅是石峁的冰山一角,就已经获得多个“第一”:史前第一城、陕西第一都、玉石第一城、河套第一都、丝路第一城。随着考古发现和研究的不断深入,石峁,这个曾经的世界中心将会出现更多“第一”。
石峁的考古经历了百年风云,明万历《延绥镇志》最早记载了该遗址。石峁遗址成为21世纪我国最重要的新发现之一,无论是已经考古发掘的部分还是未考古发掘的部分,都可直观欣赏,而绝大多数的史前古遗址中的绝大部分遗迹是存在于地下的。
2006年5月25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公布石峁遗址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19年5月,石峁遗址被列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2020年底,石峁遗址入选国外《考古》杂志评选出的此前10年“世界十大重要考古发现”……2023年4月,石峁遗址被正式授牌为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石峁国家考古遗址公园总面积达到12.75平方公里,分为石峁遗址和高家堡古城两个主题展示区。博物馆肩负文物展览展示、遗址管理和考古科研三大功能。石峁遗址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工作已全面启动,大遗址保护与考古遗址公园、长城国家文化公园高家堡集中展示区与高家堡文化旅游小镇建设也在同时推进,石峁遗址将成为国家文化地标和精神标识。
高家堡镇党委书记乔海军介绍,高家堡镇将依托高校和科研机构的优势常态化开展“石峁文化进校园”“文明起源与玉文化研究”等活动,不断加强石峁遗址出土文物价值的研究和传播。实际上,榆林本地的本科综合类大学榆林学院对石峁遗址早就表示出了深度关注和大力支持。该校已有学者发表了石峁遗址的相关研究成果,教师多次指导学生开展以石峁遗址为主题的调研和毕业设计,学院还将进一步加强学科建设,让文物真正“活”起来。
风云变幻,世事苍茫,石峁的传奇,将留待后人去探索、解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