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版 生活副刊

榆林日报 | 2023年08月19日

  我曾经养过两条狗,一条大黄狗,一条大花狗。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家和叔父同住一个院子。由于家境艰难,家里一直安不起一个像样的院门,只能用父亲编的篱笆门凑合。一天,叔父不知从哪里抱回来一条小黄狗,说养着看门。我父亲却头也不抬地说,咱家的门有啥看头,人都没啥吃的,让狗吃啥?

  小黄狗很可爱,整日跑来跑去,这里嗅嗅,那里看看,有时候和小鸡嬉戏,有时候赶着小猪满院子跑,有时候伸长脖子,翘起尾巴,“汪汪”地叫几声。我每次放学回来,仿佛久别重逢似的,它总会摇着尾巴,跟着我跑前跑后,让人忍不住地想抱抱它。

  可当时人尚且吃不饱,整日用红苕以及用红苕加工成的饸饹填充肚子,哪有多余东西喂狗!这样,小黄狗每日的吃食除了红苕皮,只有刷锅水了。小黄狗却从不嫌弃,每次都欢快地摇起尾巴,拱起背,头一伸一伸地,仿佛正在享受美味佳肴。偶尔从盆中叼出一块糊了的锅巴,它便会抬起头,眼瞅着人,一副意外和感激的神态。有时候我们几个孩子会背着大人给它喂一半块红苕,小黄狗吃着红苕,尾巴摇得越发欢快了。

  就这样,小黄狗在饥饿中长成了大黄狗。一天,叔父刚倒好猪食,大黄狗竟急不可耐地冲上去,急急地吞食起了猪食。叔父一怒之下举起搅食棍,对着它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抽。大黄狗“呜呜”呻唤着离开猪食槽,不甘不愿地卧在一旁,可怜兮兮地看一眼狼吞虎咽的猪,又看一眼旁边的人,一副好不委屈的样子。待猪吃完食,叔父也离开了,大黄狗忽地站起来,忙忙地扑到猪食槽前,伸出长长的舌头,急急地舔了起来……

  家里没啥吃的,大黄狗只好到外面寻找。

  起初,我不知道大黄狗在外边怎样觅食,直到有一天,我才知道了它的屈辱和艰难。那天,我到同学家玩,同学的弟弟屙在了炕上,他妈使唤他去叫狗。同学站在门口叫了几声,但见我家的大黄狗和一条大黑狗疯了似的跑了过来。大黄狗先爬上炕,但尚未等它伸出舌头,大黑狗一口咬住它的后腿,把它从炕上扯了下来,尔后自己忙忙爬上炕,急急地舔食了排泄物。大黄狗无奈地瞅了眼大黑狗,灰溜溜地走了。同学兴奋得哈哈大笑,边笑边看着我说:“瞧你家的大黄狗,瞧你家的大黄狗!”我嘴咧了咧,却没有笑出来。

  一天,大黄狗产下了六条小狗,小狗毛茸茸的,非常可爱,一个个眼睛尚未睁开,便去寻找母亲的奶头。大黄狗安然地躺着,任凭小狗一拱一拱地吮吸,一副慈祥、怜爱的神态。

  产后,大黄狗越发四处觅食,想方设法填充肚子,然后赶回来喂养小狗。

  这一天,大黄狗没有回家,第二、第三天仍然没有回来。平时大黄狗显得多余,甚至讨人嫌,突然间不见了,全家人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大人们便让我去寻大黄狗。我心急如焚地在村里跑前跑后,最后在大队豆腐坊的墙头上发现了大黄狗的皮。我流着泪一脚踹开豆腐坊门,大声嚷道:“你们凭啥杀了我家的大黄狗?”做豆腐的老柴愣了一下,很快又虎着脸说:“凭啥?凭它偷吃了豆腐渣。”

  大黄狗死了,没几天小狗也一个接一个地去见母亲了。

  过了几年,叔父建新宅搬了出去。一天,父亲抱回了一条小花狗。小花狗通身的白毛中图画般夹杂着棕色斑点,很好看。那时候,生活已开始好转,小花狗好赖也能吃个饱。不经意间,小花狗长成了强壮威武的大花狗。

  大花狗爱叫,晚上一有风吹草动,它就会警觉地“汪汪”叫。生人进了我家门,它会毫不犹豫地冲出去,对着来人狺狺狂吠。但它却不会咬人,偶尔叼住了人的腿,却从不伸出利齿撕咬,只要我们一嚷,立马就松开了。

  那时候,我已上初中,天不亮就去上学,天黑透了方才回家。每次上学时,大花狗都会跟着我,一直送我到村口;晚上放学时,又早早等候在村口。我怜爱地摸一把它的头,以示谢意,它却昂着头,竖起耳朵,目视前方,一副义不容辞的神态。

  这天晚上,大花狗没有在村口等我。进了家门,没有见大花狗,母亲却意外地端来了一盘肉。我香香地吃了两口说,不过年不过节的,哪来的肉。母亲红着眼说不是买的,是狗肉。我诧异地抬起头说谁家的狗死了。母亲抹了把眼泪说,谁家的?还能是谁家的?

  大花狗是被吉普车压死的!那时候乡下还很少见吉普车,不知道谁开了一辆进了我们村。经过我家门前时,从来没有见过这玩意的大花狗,“汪汪”叫着扑上去,却没想到…… 这以后,我们家再也没有养过狗。